第六章 苏三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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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故意把苏三的床用雪水弄湿,逼他和蒙细月同住一屋,他仍能一进屋就和衣倒下,侧过身去,彻底断绝蒙细月刚生出来的一丝|诱惑他的念头。
“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做成既定事实,逼我公开和你的关系?”
苏三抿住嘴,很不自然地笑笑:“阿粤说手机里什么都没有的话,容易让人怀疑。”
蒙细月是在苏珊传媒的股权变更明细公开的那天看到八卦帖的,帖子里充满了种种对蒙细月这种“徐娘半老”还不甘寂寞的插足者的谴责。刘助理颇为汗颜问:“要不要找几个人上去转移一下话题?”
郗至诚在苏珊传媒的辞职书正式生效的那天,到江城来举行一个小型的内部交接仪式,工人从他挂名而未使用过的办公室门上取下铭牌,钉到蒙细月的办公室门上。签完最后一份文件一切正式生效。午饭照例约在湘君楼,郗至诚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和我妈有过什么约定?”
郗至诚愣了一愣,失笑道:“这么说来,老三还挺了解你的嘛。”
蒙细月慢慢转过身来:“你不要我也会生下来,这也是我的孩子。”
更令人惊恐的是,她心中生出一种随时可能失去苏三的恐惧,最后只得在愤怒与惊恐交织的情绪里默认苏三的选择。
“苏三,你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那还要你干吗?”
因为苏三也说过,他不会回头。
活该你没有人爱。
苏三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打包离开哈德逊湾,不敢坐公共交通,怕遇到意外影响蒙细月,更不敢坐飞机,只敢缓缓开车纵穿加拿大,蒙细月憋在车里不耐烦,一定要下来走两步,她也不是没经验,知道孕妇也要适量运动。苏三却吓得跟什么似的,常常蒙细月在面前甩开大步走,她在后面颠颠叫:“小心,小心,小心”
“郗总,正题。”
她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往前挪。
“我是不希望你们在一起,”郗至诚满不在乎地笑道,“凭什么他能比我幸福?”
——王尔德《自深深处》
蒙细月想着原来她给过苏三那么多脸色,如今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只好依着他的脾气道:“前面那些都是幌子,其实是我想来找你。”
他只是,需要她再多给他一点信心。
这大概要比世界上所有不爱的理由都来得伤人。
“我甚至不敢向自己承认我喜欢你——因为很多原因,你比我大,还有我家里,甚至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会喜欢你。等我发现的时候,也早就没什么盼头了,你结了婚,生了孩子,我知道女人经不起流言。”
“事实是我也不信。”郗至诚摊摊手,“我照我妈的吩咐转达给你而已,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苏三努力辩解道,“我真不知道蕾蕾的粉丝会闹这么一出。”
苏三仍面无表情:“我说,这不是用来打鱼的,是用来装鸟的。”
“不用理会,”蒙细月神色极冷,“这种八卦,你越理它越欢腾,你当没看见,过个三五天又有谁家争遗产谁家正房捆小三了,马上就没人炒这种冷饭。”
然而她却告诉他,所有的一切,不过源于感动。
“困难时期豆腐渣也是好东西”
她想,我不能伤心,伤心对胎儿不好。
“你不介意的话,我勉强也可以玩一下。”
蒙细月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确信苏三这回是——这回是她想走他也会撒颇耍横把她留下来,心里忍不住偷笑,嘴上却冒出一句:
“会所里可能有新侍应生不懂规矩,但你和周粤年用的那个包厢,是随便哪个侍应生都可以进去的吗?”
不过,什么叫“都算是苦尽甘来”
父母要抱孙子,苏三要蒙细月,蒙细月最贪心,什么都要。
孙蕾蕾在她办公室里闲晃大半天,也没什么正经事。蒙细月把一切该交代的、该提醒她注意的都叨叨过一遍,又叮嘱她注意身体,也不见孙蕾蕾告辞。原来孙蕾蕾最烦她说教,仗着自己戏演得好,什么告诫都听不入耳,现在这样真是难得。
郗至诚眯起双眼:“我应该知道什么?”
“他有自己的事要忙。”
苏三侧过头来,贴住她的额头,在贴住她的鼻尖、苍白的唇瓣。
“那又如何?”
蒙细月闭着眼不说话,长久的沉默磨光了他所有的耐心,他维持着那种很奇怪的姿势,忽然轻声问:“你说没想过以后,是没想过和我,还是没想过?”
苏三面瘫地哼哼:“你翻来覆去把我玩得死去活来,还不许我生气?”
她原该知道苏三是这样的人,他默默忍受一切伤痛,直至无法负荷,选择刮骨疗伤。
他和霍思源不得圆满,所以人世间一切幸福,都是他嫉恨的对象。
然而以防万一她还是叮嘱刘助理:“你帮我看着,但千万不要介入其中,希望马上能发生点别的什么把热点转移,不然……万一她们最后把童童人肉出来就麻烦了。”
蒙细月僵在原地,这回她用了更久的时间才转过身来。在那漫长的过程里,她一直怀疑自己幻听,直到回过头,看到苏三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才有些将信将疑。她张张口,欲言又止。苏三忍不住又怒骂道:“还不给我出来!”
“哟,你还知道有困难时期?”
蒙细月太了解郗至诚,她知道郝至诚是什么意思。
“苏三,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解释——”
这一场人生如戏,孙蕾蕾是天生的影后。
即便曾经绝望,只要一见到她,又忍不住燃起希望。
蒙细月很少听郗至诚骂人,尤其是这样赤|裸裸的粗口,怎么听怎么觉着好笑。郗至诚又长叹口气:“周粤年找三儿借钱的时候,一分钱能抵押的东西都没有,就找律师做了份文件,兑公司两成的股份给他。”郗至诚抬首望天,“现在周粤年屁股后头跟着一排投行要给他操作上市,结果,嘿嘿,找不到三儿的人,开不了股东大会,周粤年气得跳脚。老子这十年天天累得跟孙子似的,还没三儿这一把挣得多,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傻人有傻福?”
苏三很干脆地把她晾在冰原上。将近半个月,他每天很规律地出门勘察各处地形,每周一次回城市采购物资回来,运给镇上的商店,有时跟Zack坐雪橇出门,找鸟类出没的地方打鸟,囤积冬天的食物。
“我没装,我是被你摸醒的。”苏三义正词严。
遇见你,对我是危脸的,而在那个特定时候遇见你,对我则成了致命。
很识相地帮蒙细月安排住宿,然后带考察队的队员去镇上聚餐,独留苏三和蒙细月在家里。苏三也不搭理她,自顾自地从房里取出渔网一样的东西,四处摸索着也不知在做什么。蒙细月只好搭话问:“你要打鱼吗?”
“哦,怎了告诉你,”郗至诚跟在她身后闲闲开口,“过年的时候,我妈已经答应三儿让你们结婚了。”
苏三拥住她,把她拖回沙发:“千不该万不该,已经这样了,你自残也没用!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看阿粤那边不就是?这几天冲进来几十万台的订单。你原来担心别人说闲话,可你看其实公司里的人都挺分明的,只有你总一副跟我扯上关系就玷污你清名的样子——我很受伤的!”
“站住!”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击溃蒙细月之前和现在所有的心理建设。
翌日,蒙细月起得晚。苏三坐在客厅沙发上,形容颓丧。她远远立在卧室门口,看着苏三萧索的侧脸,她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蒙细月一时怔愣,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

这八卦终于从各大论坛首页沉下去,蒙细月感慨此事一波三折,诸多变故都是偶然事件,但孙蕾蕾的那篇博客所起到的效果,证明人工干预也可以对八卦发展起引导作用。这案例值得学习,也能为以后公司艺人可能需要的危机公关吸取点经验。她让秘书将几篇主力帖整理一下,删掉无关信息后发给她。她又花半天时间研究,笔记写满两张纸,写着写着,忽觉出不对劲来。
手常几张亲密照,在社会如此开化的今天,倒也算不上什么,博客空间里一抓一把呢,更何况那十几张照片也不算出格——有三四张是那次雪橇陷进冰原裂缝后的劫后余生照,几张蒙细月的单人照,尤其蒙细月熟睡时苏三扑过来拍的几张还挺雷人的,最后还有一张手机遗失当晚蒙细月做的那几道菜的合照。
郗家二老在一瞬间发觉,他们从未了解这个从小到大只会烧钱傻乐的么子。
蒙细月愣愣后嗤的一声:“你以为我会信?”
“那你来干吗?”
蒙细月忽而忍不住眼泪,抱着苏三一个劲地哭起来。
“我也还是用那个铃声,我也一直跟自己说,反正都分手了,何必一定要改过来证明什么。”
利大于弊呀!
蒙细月想,孙蕾蕾都可以挺过来,没道理我会脆弱。
深吻到喘息不匀,苏三才稍稍松开她。护士小姐进来,笑语盈盈地站在一旁。苏三稍稍让开一点,让护士小姐开始做清理工作。等她清理完再出门,苏三望着蒙细月,又傻傻地笑起来。
八卦高人盖棺定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现在这傻子却失踪了。
“你走,我送你走。”
“啊?”
偏偏他就被管束得浑身舒爽。
郗至诚脸上浮起一丝难解的笑容:“不,我知道他找谁都不会来找你的。”
老公在外面养小三,老婆勾搭二世祖,天作之合!
证券交易所的钟已被按钮代替,蒙细月在万众目光汇聚下,纤指一伸,点亮苏珊传媒在证交所的代码,开盘价的惊人涨幅赢得交易所内经久不息的掌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你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苏三没有回头,垂着头,默默地看着地板,前所未有的沉静,良久后他又轻声道:“只要你亲口跟我说是真的,我绝不再来打扰你,只要你亲口告诉我。”
这一猛料又给两三天没新料而接近偃旗息鼓的八卦群众打了一剂强心针。
蒙细月留在Zack的住处,只要苏三在家,她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然而苏三的态度并末有分毫改变。他冷冷地看她食不下咽,冷冷地看她跟Zack拉家常,冷冷地看她帮忙做稀奇古怪的食物,冷冷地看她做各种心理建设来找他说话……总之,他彻彻底底地当她是路人。
她站了半天,腿脚酸疼,便找地方坐下来,又凑过来一张笑脸:“我饿了。”
“这就是Pluto手机的一大卖点呢。”苏三耷拉着脑袋,“任意两台Pluto系统的设备之间,都可以直接传输文件。”
“原来天天口里说的好听哦,什么苦也不让我吃,结果呢?我哪有你这么皮糙肉厚?最后一听说我怀孕,马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苏三离开的那天,蒙细月在家发高烧,她没有声张,端茶倒水伺候的只有童童。童童捧着水杯,目光殷切:“妈妈,UncleSusan怎么没回来?”
“如果没有权衡清楚,我不会向你走出那一步。”
苏三撑着头,老半天才叹道:“我怎么觉得你笑的时候都像在准备打仗呢。”他突袭式地在她颊上偷吻,“笑开心一点嘛。”
苏三愣愣,颇不情愿地道:“你美貌,你智慧。”
“为什么?”
只可惜,是她率先放弃。
蒙细月摸摸她的头,很吃力地笑:“妈妈会带你去看的。”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一个可以让你依靠和依赖的男人、爱人。”
回到Zack的住所,蒙细月愣愣地看苏三动手收拾她的行李,毫无反抗,也无力反抗。苏三用直升机送她到最近的民用机场,买好到温哥华的机票:“往后的手续,你自己应该都会办吧。”
“你费尽心机不就是要这样一个结果吗?”苏三神色决然,“哪有那么多理由和借口呢?其实根本是你胆小、你受过伤害,所以千方百计要证明我和别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永远没有错,对不对?别的事你很敢闯,可在感情上你就是个胆小鬼。你不敢,你没有办法证明我和冯昙一样,就干脆推开我,这样你就永远不会被抛弃。反正你也没爱过我,你只是被我感动,现在我幡然悔悟,我悬崖勒马,你达到目的,何必再来纠缠我?”
家里的亲戚一色要蒙细月顺产,苏三心里越发犹豫,疑心这些人只在乎孩子,反正不是他们生,自然痛不到他们身上。再问那些有家有口的狐朋狗友们,则阴阳怪气的支持剖腹。苏三一贯被他们调笑说纯情,却也不是吃素的,明白他们的意思,好气又好笑,骂他们脑子里只装这些乌七八糟的,朋友们不服,反过来训他:“感情孩子不是你生,痛不在你身上!”
每天早上她化妆的时候,苏三也要伸出脑袋搁在桌上,看她涂什么都要说:“给我也来点。”她白他一眼:“抗皱霜,你也要?”他笑嘻嘻地凑过脸来:“预防胜于抢险。”她听了眉毛一竖:“我看你应该涂点抗揍霜才对!”
更有异想天开者猜测童童是苏三的私生女!否则这种游遍芳丛的二世祖,怎肯如此低声下气地伺候别人的女儿?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遭初恋女友背叛后的伤心、失望、直至决绝。
蒙细月笑笑,任他冷嘲热讽。他叽咕了两句,意识到她这个策略,便不再理她,转过头去跟Zack说话。他说话又快又急,蒙细月听不分明,老半天才明白大概,原来苏三在这边专门负责帮居民欺察地形和各处冰原融化情况,便于大家趁着夏季储备食物。
“我的孩子?”苏三瞥向蒙细月的小腹,哂笑道:“准备工作不充分,你怎么不提前给自己绑个枕头?你对我那么不放心,连保险套都要自己准备,生怕我趁你不注意在上面戳针孔礼!保护措施这么周密,现在你跑来跟我说你怀孕了?”
“我爸妈找你,要你劝我回去?”
“很抱歉让你失望。”
而这次网友挖出来的照片都出自商业场合,蒙细月自然格外注重仪表,不能出半分差错。难得的是从苏三手机里流出的照片,她和苏三虽亲昵却并无不庄重的举止,甚至可以说好得惊人了。
他看着蒙细月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神色平静:“我曾经想在这短暂的人生里,和你一起寻找所有的美景。”
他只是一时没想到,父母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让蒙细月率先放弃。
“你们何曾考虑到我?你们一味要我考虑你们的苦心,你们事事爱我,一切事情都以你们的标准来要求我,这何尝不是用变相的手段实行占有的真谛?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以为我付出一切,那你们为什么不看看你们爱的结果?大哥为什么会离婚?为什么宁可守在贫困山区研究濒危萤火虫,也不要出来做郗家的长子嫡孙?你们再看看二哥,这七八年来,他有没有过过一天真正顺心遂意的日子?”
瘫坐在苏三常坐的座位,在那方沙发上制造一点轻微的凹陷,这样显得——他没有走很久,只是刚刚离开,也许还在门外跟她赌气,她稍稍给他一个好脸色,他立马又飞奔而来。
“是没作,还是压根就不想作?”
她怀胎十月养大他,二十多年来,他但有所求,无不满足,到头来别的女人勾勾手指头,他就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认了。
蒙细月觉得自己行将崩溃,连说一个“是”字的勇气都没有。
也许,时光倒流,她依然会如此选择。
蒙细月记得十八岁时的愿望,要考一所好的大学,找一份好的工作,幸运的话,还要有一个相爱的人。得悉冯昙出轨时,她以为这份愿望终将残缺,未曾想,命运中另有一番机缘。
“不是,不过你二哥有找我,跟我说……你过年在家里说的那些话。”
她在苏三傍晚回来时早早地等在停降坪,苏三刚从直什机上下来,她便赶过去想要验证Zack的话。
蒙细月没再说什么,只传下命令,让公司员工不要参与网上讨论,也不要搅这浑水。
直升机轰隆隆的声音在头项盘旋,在宁静冰原上显得格外震耳,那直开机下带着雪橇,是专门用来在冰面上滑行降落的。直升机降落后下来两个人,穿着厚实的大衣,一步步向Zack的住处走来。
而是她早已知道,是他教会她,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同样的目的,换个说法,效果顿时不同,回到家里他又神神叨叨的。到最后苏婉容也看不过去,心想这也是小事,何必在这事上惹儿子不痛快,变安慰说:“咱们还是剖吧,也就一刀,又快又省事,也省得你担心!”
苏三目光森然,似乎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又回敬给他一个白眼。
“我那天想测试一下这功能,顺便把我们的照片移到新机器上,就划了十几张照片过去。”
蒙细月怔愣良久:“你……不知道吗?”
“那现在呢?”蒙细月恃孕而娇:“还是这块肉比我有面子,对吧?”
“十八年后再找我分家产是吧?”
欢快而跳脱的音符,似小狗正绕着自己打转。
产房外里三圈外三圈,护士小姐刚一出房便被团团围住,苏三也冲上去,很紧张地问:“儿子还是女儿?”
苏三愣愣,坐到她身旁来,搂着她,抵着她额头,吻她额前淋漓的汗水。
“你们家的事,再和我无关。”蒙细月下意识护住小腹,“我以后的事,也和你们家没有关系。请你转告伯母,我拒绝她的提议,并且不会再和她达成任何契约。”
部分地区有冰雪融化,各种鲨鱼鲸类都活动频繁,冰原上一派欣欣向荣。
“嗯?”
苏三说,我恨不得一口气为你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这样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离开我,走掉了,你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爱你,你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苏三一瞬不移地盯住她,良久后忽地笑道:“你这次过来,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夏天已经快没有整块整块的冰原了?”
两天后蒙细月接到苏婉容的电话,不等苏婉容进入正题,蒙细月先开口道:“对不住,苏伯母,我没办法把你交代的任务完成得那么圆满。”
婴儿房里孩子在哭,两老在笑,门里的夫妻要调情。
“那你呢?”
二老对他这样的表现倒也不意外,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父亲轻轻咳嗽一声,无声地看向苏婉容。
夜里失眠,早晨却依然定点醒来,这是蒙细月多年养成的习惯。
连她那种小鬼大的女儿童童。人前一口一个“Uncle Susan”,叫的甜蜜蜜腻死人,一转头就拎着鸡毛掸子朝他吃喝:“不管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我都是NUMBER ONE!”
“这俩小王八蛋!”郗至诚摸摸下巴,颇不服气的口气,“我还真是看走眼了,不知道周粤年这小子这么出息。他前后倒腾近两年,烧掉光年通信上百亿,一群股东跟在屁股后面骂娘,居然给他最后一票全赚回来了!他们家出事后你也知道,没一家银行肯贷款给他,偏偏他那手机要囤货,一分钱流动资金都没有,他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三儿这种傻子,谁肯借钱给他?现在倒好,这小子现在每天都能挣老子辛苦一年挣的钱,妈的!”
蒙细月接过来,才啃下去一口,胃里便翻江倒海地涌上来,她干呕半天也不见好。苏三只冷眼旁观:“最近你很闲吗,跑到这里来找乐子?”
也许爱情是无用的。

六月可算得上北极圈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
“然后呢?”蒙细月知道苏三没那么容易原谅她,便紧张兮兮地跟在他身后。他出门,她也收收领口跟着出来,“我知道我之前做的都不是人事,要打要骂都随你便,反正我既然来了,就作好准备不要面子也不要里子了,哪怕死缠烂打我也要跟着你。”
苏三沉默不言。蒙细月忙又补充道:“我知道我做得很过分,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请你原谅我……”
花火花开,缘灭缘起,未想过这般结果。
“我原惊你。”苏三极迅速地截断她的话。
初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温融融地洒落进来,蒙细月恍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枕边还有另一个人的温度——苏三往常也醒得早,却惯例要抱着她再赖上一赖。蒙细月低头一瞥,腰间不再有坚韧的臂膀缠绕,耳畔再无他均匀绵长的呼吸。
最难缠的客户也末曾让蒙细月这样无计可施过。
苏三转过脸来,极平静地道:“我们分手了,不是吗?”
“然后你们可以把用在大哥和二哥身上的那些手段一一试一遍。如果蒙细月要房子你们就给房子,要车子你们就给车子;花钱不行,那就从她父母身上下手,父母不行还有女儿,总之她要敢和你们对抗,就毁掉这些人的前途。哦,我还忘了,她有三亲戚五同乡在北京,一个远方姑侄大学快毕业,一个表姨甥准备出国,学校专业我这里都有,你们一个电话,他们马上玩儿完;如果最不幸她真的爱我,那就更容易,你们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她为我的将来考虑自己退出。”
原本她也没以为能轻轻松松求得苏三回头,预料着他要百般刁难万般讽刺,然而这些都没有,除了第一天他那几句讽刺,他再没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她问什么,他答什么,彻彻底底的无视。
一家人都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无谓生那么多分歧,只有苏三心里跟乱麻一样,连带这觉得身边的人都很不淡定,他每天早起后照例求神问卜一番,然后很从容的劝慰母亲:“放轻松,放轻松,不就是生个孩子嘛,有什么必要慌成这样?又不是没生过……”
“笨。”苏三好笑到:“是儿子的话,妈妈心里会高兴一点。”
你这种冷血的女人,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蒙细月心想,郗家肯定早被惊动,只不过不知他们到底怎么打算,竟能如此沉得住气。转念一想,如今童童还闷在家里不能去幼儿园,她哪有心思管苏婉容心里怎么想呢?反正这事不是她惹出来的,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最多不过分手罢了——
他们都求仁得仁。
苏三的脸色变得灰白,刹那间失去所有光彩。他望着她,双唇微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想知道。”
“我说过我暂时还没作好这样的准备。”
蒙细月愣了愣,紧抿起嘴,艰难地转身——转过身,以后的路,就都该她一个人面对了。
苏三脸色仍淡淡的:“阿粤也找过你?”
“你永远只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就像在公司一样,事无巨细,每必躬亲。”
她是什么时候遇见苏三的?好多年了吧,致命吗?她倒未曾想过,她只觉得书房里四处都萦绕着他的气息、他的声音。她记得他的眼神,在公司的阳台上,隔得那么远,当初未曾意会,如今回想起来,却一丝一毫地,都深刻起来。
“我以为,”蒙细月疑惑道,“我以为今天这些都是在履行之前的合约。”
蒙细月在心里默默祷告,苏三,请你心狠一点。
蒙细月不知为何心里梗了一下。
“苏三,我——”
蒙细月瞥他一眼:“谁美貌?谁智慧。”
蒙细月坚定地点点头。
蒙细月当然不敢说是根据他在空管局登记的行程表推测出来的,忍着肉麻笑着道:“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想念这个地方,希望你无聊的时候会回来看看,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
苏三很花了几天工夫才接受自己即将做爸爸的事实——他原本没想过这么早要孩子,以前是起过给保险套戳洞的心思,但知道那样蒙细月会生气,会打乱她的职业规划。这回真是意外,短时间内不能享受二人世界了,童童已经够他头大了,以后再来一尊菩萨,怎么吃得消?但他突然又意识到,有这个孩子,以后蒙细月就不会一声不吭二话不说就把他给端了。
蒙细月也凝视着他,认识他的时候,他不过十七八的青涩少年。
她现在一点也不惮于再他面前耀武扬威,杂合女人简直文可治国武可安邦——周粤年找他签完各种文件就把他提到一边,毫不客气地说:“你女人什么时候生?我这里马上要重组董事会,你就算了,让你女人生完赶紧过来吧!”
苏三抬首瞥她一眼,又低下头整理“渔网”。蒙细月厚着脸皮又凑过来:“这边好像没有小鱼啊。”
手机咚咚咚地响起来,那是苏三替她换的铃声,他自己录的一段《小狗圆舞曲》。他走之后她很多次都觉得应该换掉,却忍不住劝自己,若真能放下又何惧这一段铃声?
“你从来没有想过,有时候你也可以歇一歇,让我来帮你扛。”
“你记得以前你给我录的手机铃声吗?”
蒙细月哑口无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不是,苏三,最后一次,我只要这一次机会。”
终于有苏珊传媒的员工忍无可忍,跑出来说蒙细月素来持身极正,赏罚分明,并列出苏珊传媒由一群散兵游勇到如今国内娱乐业龙头的各项里程碑式业绩。可惜严密的统计数据向来非八卦民众所喜闻乐见,爆料员工迅速被定性为蒙细月的马甲或蒙细月的助理,想帮蒙细月洗白云云。
“你都知道——你知道他不会来找我,还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才听话几分种,就露出真面目了?”
郗至诚清清嗓子,干咳两声:“我爸病危,希望你把三儿找回来,不要错过临终前最后一面。”
有一回他也问蒙细月:“我妈来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怕我不相信你??”
《降D大调圆舞曲》作品64号,第一首——《小狗圆舞曲》。
公司里上上下下的人也常发邮件或打电话问候她,记性好的最后会补充一句:“问三少好!”
苏三冷冷地盯住她,老半天后冒出一句:“怎么,我这只股票现在又升起来了?”
冯昙也被人肉出来,蒙细月的婚姻状况几乎在第一天就被曝光,不过因孙蕾蕾粉丝太过强势,冯昙这根线头过了几天才被提起来。有人自称是苏珊地产的员工,爆料冯昙和蒙细月离婚的导火索是小三插足。按常理来说,一件八卦若有小三介入,正室作为受害者应该会获得广泛同情的,可惜到蒙细月这里,同情她的苗头被孙蕾蕾的粉丝们迅速扼杀在襁褓之中——许多苏珊传媒的高层早期出席各类活动时的照片被翻出来,苏三眼角眉梢间早对她透露出无限情意。几乎所有两人其同出现的场合里,都能看到苏三的眼睛跟着蒙细月转。
苏婉容便看蒙细月千般不入眼,到底心疼儿子,心里急得跟有蚂蚁在挠一样,可别这孩子没生下来,儿子先魔症了!
“我……”蒙细月一咬牙,狠下心把脸一遮,“我来跟你认错。”
蒙细月记得那时候苏三曾经跟她说:“我知道对你来说,有很多东西比我更重要,你直接告诉我,没关系,只要你不骗我。”
现在她知道,她其实不是想证明自己特别坚强,而是她无法切断这最后的一丝软弱,她想为自己保留些许记忆,证明她曾拥有过一段如极光般璀璨的爱情。
蒙细月斜睨孙蕾蕾,不愿费事解释,况且孙蕾蕾这人,性格上有一点和苏三倒是很像——四个字,恃宠生娇,但凡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苏三更过分,给个支点,就敢撬地球。
然而网络八卦的瞬息万变,以蒙细月也无法控制的速度向着谁也不知道的方向狂奔而去。
蒙细月失神地凝视着他,始终不能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喜气,到最后她终于绝望:“哦,好,我知道了。”
苏三笑容陡然僵住,半晌后他侧过头来,脸色煞白:“你怎么知道的?”
“那怎么一样?”蒙细月脑子里一园混乱,胡乱地自说自话想理顺思路,“反正童童一个我也养了,多一个孩子也没关系。国内对单亲儿童歧视太厉害,我看……是不是考虑移民,反正公司也快上轨道了,以后不用我事事亲力亲为。过几天我找移民机构咨询一下,可能卖两套房子差不多也够了……”
“不,”蒙细月疲倦地摁住眉心,“我只是感动。”
周苏年很不屑地说,那是她不愿意和你长久,或者,周苏年微微一顿,别有一番意味地瞥他一眼,或者,她觉得不能和你长久。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明白。”苏三淡淡一笑,“有很多年,我把你当作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因为我知道那也许会给你带来灾难。”
苏三咬咬牙道:“我奉献了一点染色体。”
苏三轻叹一声:“对不起,让你为难这么久。”
“啊?”
蒙细月一时不敢相信这话,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恐惧。果然,苏三脸色淡淡的:“我原谅你,你可以回去了。我爸的身体……如果真的不行了,二哥会直接来绑我回去;承粤那边,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写一份授权书给你。”
“我不是来找乐子。”
她没有娘家人在这里,冯昙听说她生产,特意打来电话问候。他本想过来看她的,又怕郗家人心里不痛快,让蒙细月以后难做人,所以没有过来。
童童当时参加朗诵比赛获奖时,有不少家长给她拍过照,照片里无一例外地有苏三——苏三那时自以为低调,偏偏帅哥总不那么容易让人忘记,马上有其他小朋友的家长认出网上红红火火的八卦男主角,就是那漂亮小姑娘的“舅舅”。
郗至诚颇玩味地望着她,慢吞吞笑道:“我以为你知道,所以特地来找你的。”
“我早说过,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告诉我,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你不断地骗我,骗我你喜欢二哥,骗我你可能重病缠身,最后说你不爱我只是感动。我怎么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你今天说的这些话也是骗我?”
总结起来,都是因为照片里她形象尚佳。
蒙细月被他说穿心思,仍毫不脸红地笑:“是。”
“不是,那时候我骗你——”
最后她到底还是骗了苏三,尽管他无数次说,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玩那么多花样。
“对,周粤年是主谋,你是从犯。”蒙细月淡淡地道,“周粤年要富贵脸中求,剑走偏锋搏出位,你就顺水推舟,夹带私货。”
“现在已经是豆腐渣了!”
周粤年说的没错,他见到蒙细月,就跟狗儿见到骨头,怎么也忍不住摇头摆尾。
“是你推我进来的。”蒙细月慢吞吞道。
“等我松口了,然后你再软磨硬泡让我跟你回去,对吧?”
他当然知道蒙细月不是那种会养大孩子再回来分家产的女人,那些话不过是气话,依蒙细月的性格,若真不想和他再有半分瓜葛,必然也不会把孩子生下来。
苏三仍笑嘻嘻的,偏头望着她说:“蒙细月,原来你也有幽默感的呀!”
蒙细月怀念和苏三在一起的日子,他总像有一股永远花不完的力气,拼命唤起她垂垂枯萎的热情;他对生活里的一切都有无穷的热情,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每一朵花、每一滴水、每一片云,都是格外不同的。
“温室效应,全球变暖,北极圈里的无冰期一年一年延长,冬季冰封期一年一年缩短。也许很多年后,这里不再适合海豹生存,也没有北极熊出没,这里会变得和我们生活的每一座城市一样,更加适合人类居住。”
“你用不着解释,在我这里,你早就信用破产了。再说了,你从来就不需要我,我不觉得……”苏三耸耸肩,哂笑道,“我不觉得你因为这次怀孕就突然需要我了。既然你可以自己搞定,我要他干吗?”
“哦,谢谢。”她声音低哑,不知该多说什么,她更有些害怕,怕他再像以前那样,受过伤又自行痊愈,还要事事替她打点周到,最后还温言蜜语来哄她。
苏三起身,找出一块干面包扔给她。
答说是儿子,郗父激动过度,站起身时脸些又把高血压给引出来。苏婉容按住他:“乱激动什么呢?也不想想你那高血压,不就是个孙子嘛!”他这么说着,脸上却早笑开花。一家老小都围到刚出生的婴儿身边,吵吵闹闹的,苏三被她们挤到后边,笑笑,转身钻进产房。
蒙细月并未向Zack解释她和苏三之间发生过什么,Zack亦从未打探,他只是在一次聊天里有意无意地向蒙细月透露,苏三已卖掉他所有的飞机,只留一架干线飞机和一架直升机,而苏三在二直升机的机身上刷下的名字是:Susan&Moon。
“咳咳,”郗至诚善意提醒道,“有事说事,不要牵连无辜。”
坦白说,蒙细月在这方面也实在没有太多经验——勾引是个技术活。
“可这是我儿子,他不是一块猪肉。”
“我就是想让你好好反省反省。”
如果再多来一回,她一定控制不住,再度丢盔弃甲,屈服在和他在一起的诱惑下。
蒙细月心知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将来恐怕要让他和孩子反目成仇,却也不肯依着他的性子让他得意忘形,反将他一军:“你也好意思说,我冰天雪地里跟着你跑了十几天,你理也不理,要是我没怀孕,你是不是也不肯回来?”
有人顺着照片里房间的格局,认出这是苏珊城市花园的房型,该小区由苏珊地产开发,而房产登记在蒙细月名下——根据蒙细月购房时间,网友断定此时蒙细月与苏三已确立关系。
“干吗?”
苏三对父母的摊牌很简单。
“嗯。”
“跟我一起在这里住下去?”
眶当一声,苏三右手的白釉杯被狠狠摔出去:“我现在这样叫步步紧逼……叫对你的约束?”他双眼瞪圆,“我以为你接受我是因为……是因为你喜欢我。”
蒙细月死死攥住他,像挣扎于茫茫大海上的溺水者,拼命抓住每一块可能的浮木:“你——我怀孕了。”
然后,终身不再碰触。
蒙细月白他一眼。苏三这种人,说得好听叫风趣活泼,说得不好听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好像有种特殊功能,就是随时随地都准备和她来一段干柴烈火。比如现在,口里哀怨自己很受伤,手却往不该放的地方乱放,被她踢开,马上又黏过来,牛皮糖一般,沾上就别想甩掉。
现如今,却是她孩子的父亲。
“嗯。”
郗至诚一脸高深莫测,道:“他临走前,跟我妈提的条件也是这个。”
苏三还问过周苏年,如果女人不愿意和你公开出现,甚至不愿意在最小范围内公开和你的关系,是因为什么?
蒙细月有一种把整盆水煮鱼都泼到郗至诚脸上的冲动——跟郗至诚做事这么多年,蒙细月深深领教了一个时刻让你想捏死又不得不忍耐的老板究竟能变态到什么地步。
苏婉容脸色骤变:“她这么跟你说的?”
“除了我自己,谁也没办法替我感受,我到底过得开不开心。”
但她想不到任何一条可以和他继续下去的路。
“我推你进来,”苏三气得跳脚,“你不会耍赖吗?你不会撒娇吗?你在我面前不一直挺横的吗?上帝把你生成女人到底为了干什么,玩我吗?”
孙蕾蕾如今很听话,公开场合做足功夫同景韶华秀恩爱,不吵也不闹,蒙细月怎么说她怎么听。她的演艺事业还长得很,没有第二个人能比蒙细月捧她到更高的位置。蒙细月成全她的事业,她也反过来成全蒙细月的事业。
爱一个人,是说不出什么道理的,即便她早在这万丈红尘里磨砺得如此理性,如此冷酷,即便她可以不理会流言蜚语,不理会抹黑误解,甚至不理会他捧到她面前赤|裸裸的一颗心,她唯一无法否认的,是她已爱上他。
孙蕾蕾气哼哼的,赖在她身边:“我不管,我现在情场失意,比不得你两头开花,你要让着我一点。”她又上下瞟瞟蒙细月一身宽松却尽显贵气的长裙,叽咕两声,“现在穿衣服女人味多了嘛,有爱情滋润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哼。”
蒙细月原以为她到底伤了苏三的心,苏婉容即便拒绝履约,也不能算她错,没想到苏婉容倒大度得很,真的让苏珊传媒脱离父公司,成为独立个体——这是当初她向苏婉容提出的条件。她要成为苏珊传媒堂堂正正的老板,而不仅仅是一名职业经理人。这要求看起来有些过分,然而只有提这样过分的要求,苏婉容才会真正相信,她的目标不是苏三。
“他临走之前卖掉那几架飞机,那批古董也委托给拍卖行,所有的钱都借给周粤年,然后警告我们不许为难你。”
“需要她跟我告状吗?”苏三淡淡道,“我傻,可我长着眼睛,我会看。如果这些手段都失败了,你们还能拿自己来要换我,生个病住个院,心脏搭个桥……我总不能看你们死在我眼前吧?”
苏三忍无可忍,完全无力地挥挥手:“你走吧,你走,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你爸爸病得很厉害,想你回去看看他。”
短短数月,苏三已让她习惯从他怀里醒来。
电话是周粤年打来的,他把蒙细月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她一定要找回苏三。他不知道他这个电话对蒙细月而言,也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偏偏苏三是他弟弟,谁伤他亲人一分,他必以十倍报之。
回到家,童童伏在钢琴盖上,静静地听Uncle Susan留给她的CD。
“如果爱你对你来说是一种灾难,我会把它永藏心底。”
“我和童童都很想你。”
“Moon姐,你够啦,少得寸进尺!”
“你要多久作准备呢?三个月五个月,还是一年两年?或者,干脆和孙蕾蕾的息影声明一样indefinite duration(无限定期限),可长可短,说三五个月也成,说三五十年也行?”
“他,”蒙细月喉头一哽,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现在怎么样?”
苏三是压根不把这当回事的,他还挺有参与精神,据说以往曾有八卦帖提到他什么朋友,他还会注册小号去起哄,唯恐天下不乱。这回他倒安分,唯一让他不忿的是那几天孙蕾蕾的粉丝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蒙细月泼污水,他边看边骂,却又劝蒙细月:“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蒙细月白他一眼:“以为人都跟你这么幼稚。”
蒙细月和孙蕾蕾携手接受记者各式狂拍,粉碎一切不和传言。有记者绵里藏针地试探孙蕾蕾对苏三和蒙细月走到一起的看法,她落落大方地祝福又给足蒙细月面子,赞她赞得滴水不漏——蒙细月忽而百感交集。孙蕾蕾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注定求而不得,不如放手把握尚能捉住的东西。
疼痛的感觉一点点复苏,这种蒙细月以为早已免疫的感觉。
蒙细月虚弱地笑笑:“难怪别人说,孕妇生产后,先问孕妇的都是娘家人,先问孩子的都是婆家人。”
蒙细月心中刚刚经历由人生的大悲到大喜的过渡,忍不住想笑,一面又想,让他发泄几分钟吧,就几分钟,看以后不治死他!
公司里贺信纷至沓来,鲜花满地,蒙细月几乎是踩在花瓣上走进电梯的。孙蕾蕾很狗腿地跟在她身旁,一进办公室便替她煮好咖啡:“老佛爷在上,小蕾子这厢有礼了。”
苏三收住前推的力道。蒙细月趁机攥紧他:“你的孩子。”
苏婉容选择时机绝对稳准狠,务求一击而中。
那是她多年前在他脸上见过的决绝。
“你准备怎么办,把孩子打掉?”
“那现在不正好如你所愿吗?你又何必游说我去找苏三回来呢?”
蒙细月不知怎么想起这句话,现在苏三是彻彻底底地对她无心。原来她哪怕是喝口水嫌烫,只要皱个眉苏三就能扑过来帮她兑凉水,现在哪怕她干呕到酸水直冒,苏三也能无动于衷。
“那,我呢?”
偏偏苏三和蒙细月上论坛八卦版已不是第一次,蒙细月多少也是个娱乐圈幕后精英级别的,苏三就更别说了,他那点家底早在去年就被人扒了个底朝天,五代以内出过的各界名人几乎无一漏网,连当年那位送房始奶奶都被刨了出来。若说去年的那些新闻边角料只能算作绯闻的话,那这回的照片算是真正坐实了苏三和蒙细月的恋爱关系。
郗志诚在走廓拐角看着忙乱的家人,他们似乎都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和他不同的世界。他远远的看着他们,肩头开始剧烈耸动,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挤不出一丝笑容。
“你这个女人不这么想才怪!你连我都能卖,还有什么不能卖?”
“童童我送到幼儿园了。”
苏三从此闭口不在提这话,生怕孩子生下来后蒙细月偷偷告黑状,说他小时候他爹拿他当猪肉。
蒙细月知道自己说错话,可惜话一出口便覆水难收,她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你说得出这种话,就不要对我步步紧逼,不要试图用这样那样的东西来约束我!”
“他不会来找你,但肯定藏在你能找到的什么地方。”
郗家二老都被他打了个猝不及防。他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覆地翻天,他很平静地跟父母说:“我要结婚,和蒙细月。”
她知道这话很残忍,等于告诉他,原来我喜欢你有钱有势,现在你有钱有势我都忍受不了了。
他怕蒙细月不懂,专门打开电脑放周粤年公司专门做的性能演示视频给她看。只要把两台手机放在一起,在第一部手机上点中文件,朝第二部手机的方向一划,就可以迅速将该文件拷贝到第二部手机上。那功能虽简单,但特效做得极炫,若是寻常时候看,蒙细月只怕立刻就心动要换手机,可现在——真让人抓狂。
蒙细月决定走哀兵路线。她搓着手,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苏三一步步走近,又见鬼一般瞪着她。好久后他才冷起脸问:“你来做什么?”
蒙细月也笑笑:“你既然跟我回来,以后就得服我的管,乖乖听我的话,在你爸妈面前我可以让着你,回到我这里,我就是一家之主!”
“没没没。”苏三只觉得这么说是错,那样说也是错,反正他碰到,蒙细月,就注定在这种既沉醉又敬畏的情绪里左右煎熬,最后躲不过,只好坦白:“其实就是想看看你还能忍到什么程度,想多听你两句……”他干咳两声,怎么也不好意思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苏三一愣,看穿她想什么似的,冷冷笑道:“Susan&Moon,你没什么好得意的,以前刷上去的,我懒得改而已。”
蒙细月抿抿嘴,犹豫着说:“你们继续做大股东拿分红,经营决策权归我。”
“是。”蒙细月鼓起勇气,生怕这疑聚起来的力气转瞬即逝,又怕那一个字的语气不够强烈,极快速地补充道,“我以为只有感动也可以维持下去,但现在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很辛苦地工作后,回到家里还要和一个我不爱的人周旋。就好比炒股,任何股票都有涨有跌,也许这只股票可以帮你挣很多钱,但如果它突然跌得很厉害,即便你对它将来的业绩有信心,也必项设置一个止损点。跌过止损点,就要坚决割肉。我知道和你在一起好处多多,但现在你的行为已经超过我设置的止损点。”
“难道不是吗?”
“我……”蒙细月笑笑,“我想看看你这架飞机叫什么名字。”
“你现在就去美国,把孩子生在那里,然后他就会成为有竞选总统资格的自然出生美国公民,有你这样的精英母亲,他将来的成就一定超越奥巴马!”
口水战落幕前演变为对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新时代女性的讴歌,甚至有网友感叹是苏三高攀蒙细月,郗家有此儿媳在手胜于亿万现金,还有人调笑说“每个败家子的背后都有一个兢兢业业赚钱的母老虎”。
“昨天,”苏三终于开口,“你说的,都是真的?”
这倒是很符合捧孙蕾蕾时她给公司宣传人员下达的命令。须知再漂亮的明星,也难免被狗仔拍到几张邋遢照。蒙细月自公司定下力捧孙蕾蕾的基调后,就严令孙蕾蕾所有公开的照片都须经过公司审查,不得有任何不符合公司定位或形象不太好的照片流出。这亦是孙蕾蕾常年在论坛里各种素颜照街拍照里人气居高不下的原因,因为那些照片根本就是经过筛选后由工作人员放出去的。
苏婉容微微一笑,还未开口已被苏三截住:“你不用开口,我来说。”
苏三耸耸肩,大约是太过熟悉,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父母会平白无故的妥协。
到临生产的日子,郗家忙作一锅粥,为顺产还是剖腹的事,就开了无数次家庭会议。蒙细月的意思是要顺产的,她觉得自己没有八小时坐办公室惹出的什么职业病,身子还算结实。当年童童就是自己生的,母乳虽只喂过三个月,平时却少有什么病,蒙细月一直把这归功于她顺产的结果。苏三也说顺产好,对孩子和孕妇的抵抗力都有好处,但是郗家亲戚朋友多,尤其他母亲的那些密友,连同七大姑八大姨的,一边说着顺产好,一边提及某某家的儿子生了三十个小时,某某的女儿头太大出不来,憋了二十多个小时最后也不免挨一刀……这么说下来,那些亲戚明明都支持顺产的,结果却让苏三动摇了让蒙细月自己生的决心。
有时会和她聊天,聊以前在飞行学校时的趣事,说苏三很是肯下功夫,从滑翔机学起,每一关基础都打得札实,甚至还到空军训练基地受过训……Zack还说苏三在美国时也颇受女孩子欢迎。有时他们去酒吧喝酒,什么样的人他都能谈得来,为人开朗又阳光,引得许多女孩心动。Zack说到此处略顿一顿,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苏三那时的表现,老半天后他终于想到一个词:BLUEBLOOD。
苏三自知闯出祸来,出奇地乖巧,每天在蒙细月面前做小媳妇状,倒叫蒙细月不好怪他什么。但蒙细月又想到一个疑点:“你拍照用的是第一批测试机,那天丢的是第二批测试机,为什么里面还有我们的照片?”
原来他决绝到这地步,连孩子都不要。
郗至诚无非是要她后悔,要她知道自己错失的,是那个一生一遇的人。
那么多他曾施在她身上的咒语,如今一一应验。
“因为他是我弟弟,谁让他不痛快,我就让谁也不痛快。”
蒙细月皱皱眉:“我要求没这么高,他身体健康,过得开心就好。”
他撑着下巴看着蒙细月的肚子,极自恋地感叹:“这一定是美貌与智慧的结晶。”
苏三哑口无言,愣愣地望住她,许久后开口,声音苦涩之极:“直到现在都是?”
蒙细月心里有按捺不住的雀跃,旋又不敢相信——也许那是苏三以前刷上去的,现在只是懒得改呢?
苏三挑挑眉不说话。
蒙细月忽然觉得苏三的神情很熟悉。
“他来找过我,我说不知道,让他去找你。”
到公司上市的那一天,郗至诚也出席了敲钟仪式,但主角却是蒙细月。郗至诚来是为宣布他和苏三在苏珊传媒的所有控股以后都不再参与决策性投票,换言之,以后蒙细月就是苏珊传媒的决策人,而非以前的执行人。
“你装睡!”
“你怎么做到的?”蒙细月想,也许他父母在那时也不过是骗他,反正他们早和她立约在先。
“科学技术会发展到每一个地方,这里会变成城市,有川流不息的马路,彻夜通明的霓虹灯,然后——在光源污染下,我们就再看不到极光。”苏三平淡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不可捉摸的残忍,“许多改变都是不可逆的,不是昨天破坏了环境,今天再开始保护就可以原封不动地复原。像地球上已经消失的许多物种一样,很多东西一旦消失,就永远也不可能弥补了。”
蒙细月脸色倏地一白:“你说什么?”
往后几个月苏三每天都这么跟着她,开口闭口就是“这是我儿子,他不是三斤猪肉!”五个月时变成四斤猪肉,七个月时变成六斤猪肉……他们住在密西西比州,苏三原来在这里接受飞行训练,郗至诚给他们买过一块地。
遇见你,对我是危险的,而在那个特定时候,遇见你,对我则成了致命。
苏三便伸手揪她面颊:“来,笑一个。”
“后来我才知道,”蒙细月笑道,“我心里就是想保留这段铃声,想多留住一点能记住你的东西。”
来的时候她其实是有点信心的,无论如何,苏三为她设想得如此周全,那样的心意,那样的体贴,怎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忘却?现在她却不敢那么肯定,她想,苏三大约是真的对她绝望了。
“找你回去。”
“我妈答应你什么?”
“可是我想过,”苏三轻轻道,“我想过,我想过很多,我想过跟你结婚,生孩子,然后一起变老,我都想过。”
“是。”
这个“都”字,又从何说起?
在孙蕾蕾出山前亦有少量网友为蒙细月说话,并无实质论据,只说“看这女人面相很强势”,或“气质很好”,或“很自信,应该是很有能力的女强人吧”。
蒙细月强挤出一丝笑容:“你该不会以为我把他藏起来了吧?”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苦尽甘来的笑容。
她说完就一溜烟跑掉,蒙细月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这影后真不是盖的,一出门又昂首阔步笑容灿烂身姿潇洒。
蒙细月眼见苏三在卧房里来来回回地转,转的眼花缭乱,忍不住喝他:“没事转悠什么呢?转得人头晕!”苏三听到个晕字,立刻束手坐到床边,很紧张的模样。蒙细月又白他一眼,“我自己生,又不是没生过!”
偶尔他也发发少爷脾气,翻陈年旧账,想起蒙细月来“求”他回去的态度,总是不够诚恳:“你那是要是没怀孕,是不是就不来找我了”
苏三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元气恢复得也太快了!”
“喂喂喂,”苏三一路尖叫着冲过来,抢过她手里的咖啡杯,“你发什么呆,不烫啊?”
蒙细月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不应该是小孙子吗?”
“我有个更好的建议。”
蒙细月反问:“你后来怎么知道的?”
童童有些失望,瘪着一张小脸,又问:“他答应带我去大学看樱花的,他不会当小狗吧?”
“蒙细月,你他妈给我站住!你这个女人,撒两声娇会死啊,多哄我两分钟会掉块肉啊?”
郗家父母心中不是没有芥蒂的。无论苏三怎样解释,苏婉容认定蒙细月出尔反尔,借孕逼婚。然而看在头一胎男孙的份上,他们总会对蒙细月多两分青眼。
“你以为我没怀过孩子啊?”
蒙细月只是无法否认,她为他心悸过,为他心动过,为他动摇过,为他犹豫过。她无法否认,那是她一生一世、一朝一会的人。
像有一把极钝极钝的小刀,缓缓地剖开心脏,一分一毫地,凌迟。
“感动?”
“现在,没有机会了,你走,我送你走。”
苏婉容在丈夫的肩头嚎啕大哭,不明白为什么最疼爱的儿子会这样指责自己,指责她毁掉了儿子们的幸福——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你的心里,我就跟童童一样,都是你的孩子,需要你的照顾、管束。”
他忽然伸手,抚住她的脖颈,倾身下来吻她:“这也是感动?”蒙细月极迅速地别过头,快得像条件反射一般,好像这才是深入骨髓的那种反应。
也有媒体问蒙细月,苏三为何没有出席敲钟仪式,蒙细月黯然一笑:“只有我们这样的劳碌命,才得天天抛头露面。”翻译过来就是“我爱挣钱给他花与你们有什么相干”,记者们恍然大悟,觉得这样的情侣搭配其实也蛮稳定的。
“我没这么想。”
童童接到身边后,蒙细月常在家里工作。只要童童在眼前,苏三又不免上下其手,每回她被闹烦,板起脸来呵斥他:“干什么呢?”他总没皮没脸地答:“这不明摆着嘛,吃豆腐呢!”
蒙细月素来做事周到,即便是到这人迹罕至的冰原来寻苏三,功课亦做得足。苏三原来购置飞机、上保险、考通行证,一应事务都要过她的手,所以她很快就查到苏三最后留下的那架飞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向空管局申报行程。再找考察队带她入哈德逊湾,已是欣欣向荣的六月。
苏三冷冷一嗤:“如今城门失火,你休想池鱼无恙!”
接下来登场的是孙蕾蕾的粉丝,因为苏珊传媒的上市申请已被证监会核准,马上有人刨出苏珊传媒提交的股权变更明细。前两年孙蕾蕾咸鱼翻身时,她和苏三的关系也多多少少被人八卦过,此时旧事重提,结论不言自明——蒙细月公报私仇,利用手中职权,逼迫孙蕾蕾放弃所持的苏珊传媒0.7%的股份,有人粗略估计,如果上市的话,价值近千万。这一天各大论坛尤其各种粉丝后援会里,充斥着对蒙细月的各种妖魔式描述,苏珊传媒旗下许多其他不搭嘎的艺人的粉丝团也忧心忡忡,不知她们家的正主和蒙细月关系如何,以后会不会被暗算。
翌日媒体立刻就变了腔调,一色的标题都是“孙蕾蕾暗驳流言力挺蒙细月”,稍有门路的记者则试图联系孙蕾蕾,自然无功而返。最后有人刨出早前《文化新经纬》周刊上对蒙细月的专访,主编极有分量,能上他的专访的不是政商巨擎就是文艺名流,蒙细月登上封面的原因是当时证监会刚刚通过苏珊传媒的JPO申请。那篇专访对蒙细月的定位是商界铁娘子,着重于苏珊传媒整合过程中的重大关卡,这些事之前也有苏珊传媒的员工提过,但此时由他人口中引出,可信度登时直线上升。
苏三的咕哝低咒犹在耳旁:“这些变态的音乐家们就没有一个感情美满的吗?”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其实你也从来都不希望我和苏三在一起不是吗?”
“我没有想到,最后让我失望的人是你。”苏三微微抬首,盯着安检口的穿梭人流,“其实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一个男人来爱过。”
蒙细月狐疑地瞪住苏三,眉毛微微上挑:“有什么不对吗?还是……你好像比较喜欢艺术类,不过艺术类太费钱又不容易出头,还是医生律师比较稳妥……”
Onlyonce。
苏三点点头:“多谢挂怀。”
蒙细月身子一晃,紧紧握住车门,用尽所有力气告诉自己不要回头。然而郗至诚似笑非笑的脸庞,依然从车窗玻璃上清晰地映出来。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苏三忽然恼火起来,“你过年回家,有向你父母提过我吗?你有跟童童说过,我不是舅舅而是叔叔吗?没有,你都没有,你时时刻刻避免在任何场合和我一起亮相!好像只要和我有一丝的牵连,就有损你英明神武的形象,会让人说你闲话,会影响童童的生活,会让人怀疑你靠潜规则上位——至于我心里什么感受,who cares!”
“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她是很贪心的人,事业也好,爱情也罢,但凡能抓在手里的,一样也不肯罢休。
冯昙几乎是和她同一时间知道消息的,电话接通后却又不知说些什么。蒙细月明白冯昙的意思,只说自己会注意,这些天先帮童童请假。
“嗯。”
蒙细月依旧闭着眼,半晌后答道:“没想过。”
“我,”蒙细月紧张地问,“我是想问,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前几天我没敢说,因为我不想你以为我是因为怀孕了所以才来找你……”
我要调整心情,孕妇要保持良好心态,生下来的宝宝才能聪明健康。
蒙细月呆呆地望住自己双手,掌心早烫至发红,她却丝毫未觉察到。
孙蕾蕾也在敲钟仪式上亮相,苏珊传媒的上市催生出一批明星富豪,景韶华便是其中之一。他们俩在人前表现得格外恩爱。有记者蜂拥而上,景韶华立刻护住孙蕾蕾,为她辟开一条路来,口里还不住地说:“请各位朋友见谅,蕾蕾身体还不太好,你们不要太打扰她。”孙蕾蕾惯常的女王范儿,冷面孔大墨镜,走路有风,极偶尔地露出一丝笑容向粉丝和媒体致意。
苏三看见她便皱起眉:“你出来干吗?”
蒙细月满脸湿淋淋的,像从水里出来似的,苏三掩上房门,跑过来,双手却不住地搓来搓去:“爸妈都去看孩子了。”
郗至诚吹两声口哨:“阿Moon,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总算看到你智商变低的时候——恋爱中的女人真可怕。”
这一回他又发挥风度帮蒙细月提行李,一路手续都办得妥妥帖帖,甚至——看她气色不好,他还拉着她的手一路送进来。蒙细月跟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挪,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苏三松开她的手,准备把行李递给她时,她忽然用力攥住他,问:“我听你二哥说,过年的时候,你说服过你爸妈?”
“周粤年的手机卖得很不错,可是你不回去他没法申请上市。”
最终还是蒙细月这一锤子江山落定。
“我知道你们要劝我什么,无非是要门当户对,要身家清白,要体面……那是你们的事,不是我要过的日子。”
她只是想弄个明明白白,死得清清楚楚,到底是他父母棋高一招,还是她自己放弃了那一生中最后一次绽放。
蒙细月眉间已十分不耐烦:“那你还说过允许我拿你做填补空的替代品呢!”
和时下流行的日韩美男不同,苏三的五官都长得极正,不笑的时候,眉眼之间显出一股清凛之气。她总忍不住去抚他在晨光下的眉眼。他睁开眼来便是笑容:“不要偷摸。”
书架上触手最近的是苏三给童童买的童话书,满满一排过去,《快乐王子》《夜莺与玫瑰》……怕她忙每天给童童读童话的任务早被他揽过去。书桌上摆着一本《自深深处》那是苏三给童童买王尔德的童话时顺便捎给自己的,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精致的印花书签上的字便映入眼帘:
蒙细月缓缓站起身来,叫服务员过来买好单,一步一步地走出湘君楼——这是她认识郗至诚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走在他前面。
怕解释得不够清楚,又加上许多其他形容词,其实蒙细月是知道的,BLUEBLOOD,蓝血贵州。她忽然觉得Zack形容得很是精准——一苏三为人谦和,对寻常朋友总是礼貌热情而不失疏离,只不过对她不同,原来他对她是热情,现在只剩下疏离。
“什么意思?”
她如此再三地搭话,问他这季节冰原上有什么活动,又问他今天出去勘察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絮叨半天都似在唱独角戏。许久后苏三忽地抬起头来“打鸟。”
她垂头丧气,低垂着脑袋——有生以来从未如此颓丧过,连和冯昙离婚时都没有。
苏三离开后发生过很多事,比如周粤年的未婚要自杀;比如周苏年异军突起赢得光年通信的“世子之争”;比如郗至诚辞去苏珊传媒董事长一职并推荐蒙细月接任;比如苏珊传媒终于成功上市,蒙细月出席敲钟仪式,苏珊传媒开盘暴涨,蒙细月作为第三大股东,身价陡升。
“哦?”
他说,我总恨不得一口气为你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这样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离开我,走掉了,你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爱你,你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原来苏三也可以抛下她,真的会有这样一天,哪怕她回头来求他,他也不为所动。
形势急转直下,Pluto手机的谍照门迅速演变为一场八卦人内大搜索。
童童班上的女老师甚至带同学登门拜访,表达对蒙细月的敬慕,希望“冯亦童同学要以母亲为学习目标,做自主自强的新女性”。
苏三单手钳住她,现在蒙细月相信苏三说他是“练过的”了,她根本挣不脱,就被他扛进卧室,热烈需索。他用尽一切手段,缱绻缠绵。她哭喊无力,他却不发一言,保持着一种顽强的姿势,到最后交融一体时,她听到他很轻很轻地问:“这也是感动?”
蒙细月急匆匆穿过客厅冲进浴室,连苏三最后这句话都未听全,等她整理好一切再出来时,只余沙发坐垫上轻轻的凹陷——那是苏三坐过的痕迹。
他又补充一句:“是儿子,妈挺高兴的。”
苏三过日子的法则很简单,就跟香港TVB剧里最常见的那句话一样,“做人最紧要是开心”。
晚上,苏三给蒙细月捎回一部第二批的原型机,造型小巧,功能也很容易上手。她忽然伸出手机向苏三笑道:“你不是说可以直接把照片从你的手机里传过来?”苏三马上演示给她看,果然炫得很。她的目光落在苏三那部手机里的几百张照片上,忽然开口问道:“会所里把你那部手机卖出去的侍应生,现在怎么样?”
你若无心我便休。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进书房整理文件,书架旁挂着一柄伊斯兰长剑,一把阿拉伯弯刀,都是苏三的珍藏。新月形的阿拉伯弯刀,质地坚硬,隐隐有清凛之光,刀身上刻着一行小字:小楼一夜听春雨。据说是朋友送的,知道苏三喜欢古龙的小说,特意刻了这么一句上去。
日光下的麦田金色连绵,浅浅的溪流,欺负的三峦,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森林,极目所见,尽是绿油油金灿灿无边无际的庄稼。猪牛羊鸡也是工人们自己养。有一回屠宰工人送来新鲜的肉过来,蒙细月拣出好大一块堆上秤上,有拿刀割下一小条,指着刻度给苏三看:“诺,八斤,你儿子就这么大”
郗志诚来看望过蒙细月一次,听说苏三每天这么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最后实在忍不住,摸着下吧问母亲:“你说等他媳妇生的那天,是不是得先给他打针镇定剂?”
孙蕾蕾等风头稍过立刻打电话过来赔罪,还战战兢兢地更新博客。当初苏三肯下功夫给她导演一场因病退隐的戏,目的就是等她养好身体后以更磅礴的气势复出。原来她还任性得厉害,现在对景韶华彻底死心,终于一心一意搏事业,那是万万得罪不起蒙细月的。孙蕾蕾绞尽脑汁炮制出一篇以养病为主题顺便怀念在苏珊传媒的快乐时光的博文,细说她如今在美国每日读书、运动、提升自我的心得,最后贴上一张半年前在苏珊传媒大楼里和蒙细月及另外几名艺人饮下午茶的照片,说很想念她们,等学成后一定要再聚聚大快朵颐一番。
蒙细月想,现在轮到她品尝苦果了,是的,他一口气为她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现在她都记得,每一分每一秒,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如此清楚,不是因为她再找不到人如此爱她,而是……
只有他,永远和幸福无关。
“是啊,你能耐,之前一副小媳妇样,装不到三分钟就翻脸,你这也好意思叫求我回头?”没过三分钟他又想起另一件事,“你怀孕了还往这儿跑!你就这样虐待我儿子?”
蒙细月被他说穿往日用心,有段时间她确实很怕苏三这么干——他今天敢带她去看极光,明天就敢在保险套上戳洞:“那也不是百分百保险。”
“周粤年满世界找他,你没听说?”
行政部的小秘来找孙蕾蕾去填两张表格,孙蕾蕾临走前,忽然扭捏着跑到蒙细月身边,小声而飞快地说:“Moon姐,谢谢你,也替我谢谢苏三,我能挺过这一关最该感谢的就是你们俩。你们俩能在一起,都算是苦尽甘来,我真心为你们高兴。”
蒙细月又站住。
“是够了!”苏三怒喝道,“你这个女人简直让人忍无可忍,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谈你的移民大计,你来之前是不是就已做好了几套方案?我要孩子你就给我探视权,我不要孩子你就移民,然后养大他,再培养他读名校,将来成为社会精英啊?”